落雪幽籣

文评:命运在人心之中 ——读《一世真》里的宿命感

                             命运在人心之中

                                         ——读《一世真》里的宿命感

如果带着前世的记忆再次回到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你将作出怎样的努力以改变既定的结果?这是《一世真》的开头设置的问题。行文至此,读者都已明白故事的走向。景琰决定牺牲自己,在暗夜中千里我独行,为所有他爱的和爱他的人带来光明与希望。故事的动人之处,并不在于重生者知晓结局开金手指掌控全局,也不在于忍辱负重者被千夫所指而展现人性的极恶。相反,重生者的这一世走得何其艰难,但纵使不被理解,景琰亦拥有他想保护的人对他的真心维护。

重生路并非一帆风顺,知晓结局的走向并不代表接下来的路就是一片坦途。上一世对景琰来说只是一个结果,身为局中人的他并不完全知晓所有触发这一结局的诱因。在已知条件匮乏的情况下,从结果推过程谈何容易?这一世他仍然是局中人而非布局者。而棋局中每个人都是诱导棋局变化的因素。他们性格的多面性以及他们在人生境遇中的选择恰恰是他人所无法掌控的。在这棋局中,没有命中注定的轨迹却也无毫无征兆的嬗变。局中人在弈局中挣扎沉浮,也逃不开这两世兜兜转转的宿命。

景琰阻止了赤焰军的覆灭与祁王的蒙冤身死,但仍旧避不开梁帝的猜忌,浇不灭誉王、献王君临天下的野心,斩不断夏江、滑族铲除异己的阴谋。权谋算计你方唱罢我登场,桩桩件件与上一世相同又不同。最大的变数发生在滑族人与献王联手欲拉拢穆王府时。因庭生有上一世的记忆,景琰借着庭生落水带来的契机将滑族人的阴谋暴露于阳光之下。仓皇出逃的璇玑公主被林殊认出,最终却未作出丝毫抵抗地葬身于景琰剑下。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她一生自诩最懂人心,也正是这过度的自信葬送了她。她致死都不明白因为隔着国仇家恨,她根本没有与景琰谈判的筹码。她是大梁的毒瘤,景琰必须要在病状出现前将其铲除。璇玑公主这一世的死不瞑目,是对上一世她处心积虑地使七万将士无辜丧命的果报。

璇玑公主还是留下了香囊作为翻盘的希望。香囊中梁帝登基的秘密像是无所遁形的病毒,随时爆发,虽不致命但诛心。这是梁帝内心最大的症结与梦魇,是他一生羞于人言的隐疾。梁帝害怕秘密被泄露,对滑族人痛下杀手。只是,这样的处理方式虽然在第一时间最有效地削弱了滑族的力量,也吹响了他们反攻的号角。秦般若退无可退,她知晓了其中的秘密。得知此事,誉王和夏江也握住了手中最大的王牌,导演了一出出对祁王完美的陷害。梁帝对祁王疑心的种子早已生根,香囊中秘密的暴露只是让种子发芽,而迅速生长的疑心之树也阻隔了梁帝心中祁王的至尊之路。梁帝放权让祁王监国,是试探更是杀招。梁帝不会在意祁王是否已经知道秘密,比起身边的真心他宁愿相信一张张不开的嘴。他要一手逮住祁王的错处,让祁王再无翻身之日。

祁王出兵淇水终于坐实了梁帝内心的怀疑。人命与皇位,对于祁王来说,无需权衡只有唯一选择。而梁帝终归无法理解这样一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目光短浅”。他既为自己最优秀的儿子亲手斩断君临天下的可能而悲切遗憾,也为香囊中的秘密将继续埋藏而庆幸安心。梁帝并非天生冷血无情之人,他也曾拥有骄阳似火的青春年少,也曾立下过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雄心壮志。可是对权力的贪念终究泯灭了他的本心。他与祁王是不同的人。祁王最大的愿望是为百姓谋福祉,皇位之于他是一展宏图的平台,能走上这个平台固然是心之所向,但不在平台上他依然可以为自己的志向添砖加瓦;而梁帝只是希望能够享有天下最大的权势,他像是一个拼命守住手中黄金的淘金者,生怕他人有分毫染指,可仍旧招来无数人的觊觎。梁帝的皇位得来问心有愧,而他自身既无坐稳皇位的才能,又无以民为本的认知,一生战战兢兢,生怕被身边人背弃。祁王自请离京时是洒脱的,他做了自认为应该去做并无需犹疑的事。而梁帝只看到祁王与皇位一时的错失,不明白祁王获得了民心所向,而这恰恰是他自己身为帝王最最需要的东西。梁帝再次失去得民心的机会。

香囊是一个魔盒,它激起了梁帝心中曾经掩埋至深的恐惧。梁帝越是想要遗忘不光彩的过去,事实的真相反而越被更多人所知。自己亲手种下的心魔要他精疲力竭、彻夜难安。而正是梁帝的这一层忧患让誉王在认为自己已经离功成身就之日越来越近的时候将他打入深渊。誉王亲手嫁祸给祁王的“罪证”,既害了政敌,更反噬了自己。誉王滑族的血缘是他的原罪。身世的秘密是打击他人最尖锐的武器,更是他与父亲、与至尊之位最深远的隔膜。梁帝难以相信任何人,而其中最难信任的正是滑族人的后裔。人心难测,有至纯的真心就有至疑的灵魂,誉王无从埋怨也别无选择。若不知晓身世的秘密,奋力一搏却又功败垂成后,誉王尚有坦荡看待输赢的可能;而他既然已经知晓失败的结局早在他出生时便埋下祸根,便又情何以堪?

这一世,避无可避,誉王仍是走上起兵谋反的路。誉王的身世埋下了一半的因,另一半的因由他自己种下。他对梁帝在听闻他的死讯后的举动心寒,认为梁帝从来未对自己交付真心,可他又何曾对梁帝全然地信任?誉王跌落山崖,梁帝并未在其中做手脚,事后只是冷眼旁观。与其说梁帝要萧景桓死,不如说是梁帝愿意相信誉王已死。梁帝只要誉王不能再发出声音,萧景桓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所以梁帝不愿过多追查。而这在誉王看来就是梁帝对他痛下杀手,要他孤立无援。在世人的眼中,誉王只是一个处处将个人荣辱得失放在首位的权贵,他将党羽当棋子,党羽将他当跳板,彼此之间只有利益并无真心,所以在他一败涂地、被驱逐离京时,无人挺身而出为他申辩,他只能孤独黯然地离开,传出他死讯时有如石沉大海,也无人对梁帝消极寻找提出异议。

誉王与梁帝的父子之间猜疑离心至此,倒让人想起祁王对梁帝从一而终的信任。在这件事上,祁王不说愿意,而说必须,这样的坦然虽天真却也可贵。也是这份坚定让祁王可以心无旁骛地面对梁帝的猜疑,因为他问心无愧,求仁得仁,所以面对败局可以洒脱从容,潇洒抽身反倒留给自己一线生机。与上一世一样,祁王获罪后,文武百官为他发声请命,离京时各地百姓不约而同地夹道相送。正义的呼声只是暂时被埋没,在合适的时机会以雷霆万钧之势爆发出来。

誉王兵败身死后,献王庸碌而越妃狠辣,献王一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困兽之斗。梁帝质问景琰为何不能给献王留一条活路,可这最后的结局仍旧是献王自己造成的。且不论他果真犯下了大不孝的重罪,他们两世不择手段施加的毒计,并不高明可防不胜防。景琰要想保证万无一失,必须狠心把他们除去。梁帝的反应倒也值得玩味,虽惊怒心痛也并无异议。越妃对梁帝看得很准,在剑落下时,梁帝作为皇帝并不会加以庇护,眼泪与哭号是他能做到的最多。说梁帝全然不讲父子亲情倒也过于苛刻,只是他的心只有那么大,被皇位占去了大半,剩下留给亲人与百姓的,又有几分?

梁帝在迅速衰老。他看到曾经心爱的儿子一个个被打压得或死或离,身为皇帝的他暂时放心,身为父亲的他内心也有愧疚吧,他是一个多失败的父亲!他看到自己辜负的玲珑公主、看到葬身于自己剑下的无数的滑族人,他是多么残忍无情的刽子手!他多次看到谋士苏哲向他走来,这是上一世的罪孽深深根植于他身上打下的烙印。梦境一次比一次清晰,只是很可惜,在两世中,梁帝始终不明白苏哲所求并非想要夺走他座下的皇位,也不是想谋害他性命而简单地复仇。苏哲所求,不过是正义、是真相、是光明。这一世,景琰所求也同样如此。讽刺的是,梁帝努力避免苏哲的靠近,他权衡利弊,考虑万千,他选择了最不可能与“苏哲”有关联的景琰做继承人,但在他发现眼前的景琰与梦中的“苏哲”合二为一时,他已被架空了权力。而梁帝未来也只能顺着“苏哲”选好的路走下去,出于局势与民心,都不得不迎立祁王,他早已别无选择。

最难测的是人心,最珍贵的也是人心。这一世无论走到何种境地,景琰的身边都有人守护,这是故事中始终存在的光明与亮色。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人心是难以设计的。正如景琰无法阻止霓凰与聂铎的相爱一样,景琰也无法左右身边人对他的关心和维护。景琰不全然明白身边人对他的爱,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很重要。即使身边人不知道景琰行事的动机,他们仍尊重景琰的选择。不同于景琰心中“所有人都很好,幸福中没有我”的梦境,其实这“幸福”只有有了景琰的存在也才会完满。其实他们多希望景琰仍是幼时与小殊玩闹而迷失路途的孩子,玩累了,顺着好吃的榛子酥的指引依然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样看来,这一世如此的发展也是景琰为自己种下的福报。他求仁得仁,找回了阔别多年的亲人,还他们现世安稳,还祁王皇位,还林家赤焰军,还所有人清明的未来,让一切回到应有的轨道。这一世能达成这样的结果,于历经前世惨烈的景琰而言已经是满足了。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见光明的暗夜,所有曾经从景琰手中流逝的,终有一天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也希望景琰终能看到,那些他前世今生的坚守和暗自回流的遗憾,将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汇聚成一个个穿越时光的拥抱。

 

喜欢这个故事,无论正派、反派,主角、配角,感谢作者  @擂文的土豆田 描摹了他们丰满而复杂的人性,让他们的命运与选择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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